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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舞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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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為一個資深社畜,劉嘉與船務經理交涉時,當然不僅僅只是投訴學生們被坑,還提出了解決方法。

郵輪每到一個港口就會補充新鮮食物,為防萬一,船上的食物儲備遠超於正常消耗量。

眼看著離下一個港口還有兩天的航程,劉嘉提出:如果學生們可以補上餐費,是否可以馬上提供相應標準的餐食。

經理同意了。

·

四等艙裏的學生們等來了一個不那麽美好的消息:船方大概率是無過錯的。

學生無過錯,船方無過錯,一切都因為中間商賺了差價。

劉嘉把事情解釋清楚之後,又告訴他們:“關於你們的餐食問題,我問過了,船方說如果你們每人再多支付十五元,之後的幾十天,他們可以按三等艙的餐食標準給你們提供三餐。”

十五元是很多城裏大廠工人一個月的工資,這些學生們的家裏本著窮家富貴的精神也帶了些錢在身上,但這筆錢是準備到法國之後用的,如果現在就用掉,那麽到了法國之後,又要怎麽立足?

眾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後一個學生低聲道:“反正,在船上又不怎麽活動,隨便吃幾口就飽了。”

那個梳著齊耳短發的女生也應和道:“嗯,我本來也吃的不多,這兩天的飯我都沒吃完,要是你們誰吃不飽,我可以分一些。”

正說著,門外響起當當當的聲音,那是四等艙開飯的聲音。

四等艙的乘客們紛紛湧出客艙,跑向同樣昏暗低矮的餐廳,裏面有幾個用木板隨意釘成的長條桌和長條凳,幾個大桶擺在一旁,乘客們手裏捧著粗瓷大碗等著打飯。

桶裏清亮亮的水裏沈著好些半黑不黃的塊狀物,隨著勺子的攪動,清水和固體被盛進瓷碗裏。

鹽水煮土豆,這就是船方免費提供的食物,就連這也不能管夠,不管男女,就嬰兒拳頭大的那麽兩塊,有些一看就是發了芽或是腐爛的土豆,腐爛的地方都沒有挖幹凈。

“這怎麽行,吃四十多天,人都傻了。”劉嘉皺眉。

丁勇三兩下就把土豆塞進嘴,隨意嚼嚼便咽了下去:“總比沒得吃的好,我家有一年鬧饑荒,三五天才能吃上這麽一塊洋芋,已經很好啦,吃著的就能活下來,吃不著的就餓死。”

四等艙裏那些到法國做工的人都是自己買的船票,對情況很清楚,他們或是交了夥食費,或是帶夠了幹糧。

整個餐廳裏吃鹽水土豆的只有這些被坑了的學生。

劉嘉站在餐廳中間,大聲說:“這樣不行,要先想辦法保證營養,不然到了法國,書沒讀工沒做就先病倒,你們身上帶的錢都不夠請醫生的。”

餐廳裏一時喧鬧起來,眾人七嘴八舌:“說得輕巧,要是有錢,我為什麽不吃好的,是我不想嗎?”

“就是,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。”

“要是在船上吃掉了,到法國我睡橋洞喝西北風啊?”

……

劉嘉用盛湯鐵勺敲擊了幾下鐵桶,眾人安靜下來看著她。

“我說過,不懂語言的華工都能在異國他鄉活下來,你們就不能有點出息?”劉嘉終於憋不住本性,對在場學生發出靈魂拷問。

丁勇搖頭:“華工能賣力氣,我們在船上能幹什麽?擦地板?做飯?人家都有專人包了,我們能做什麽?”

“格局小了。”劉嘉微笑。

她提出一個解決方案:

“你們的夥食費,我出了。等到法國,你們再向旅法儉學會投訴,拿回錢還給我。”

“投訴是什麽,是要打官司嗎?”

“我連跟人吵架都沒有過,怎麽打官司啊?”

眾學生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

何況隔了那麽遠,要怎麽投訴?用電報嗎?他們都知道越洋電報的價格有多貴,他們甚至想好了眾籌報平安的方法,給其中一個人的家裏拍電報,就發兩個字:皆安。再由那家人想辦法通知其他人的家裏。

再說跟旅法儉學會撕扯這事,人在國內都未必能贏,何況離了這麽遠。

他們現在一致相信,劉嘉是一個單純的不能再單純的好人,就是家裏特有錢,被保護的非常好的那種大小姐,心中存有善意,也不在乎錢。

丁勇一如即往的大嗓門:“那不行,我們怎麽能隨便拿你的錢。”

“要是你們覺得麻煩,也可以把投訴旅法儉學會的事交給我,得到賠償之後,除了我借你們的錢之外,你們再把賠償款裏的兩成給我當利息,如何?”

自古有雲:民不與官鬥。

旅法儉學會又是教育部的官方背景,裏面的負責人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,學生們原本就不指望這筆錢能再要回來。

但見劉嘉這麽說,他們又燃起了一絲希望:眼前這個大小姐說不定真的手眼通天,非常厲害,說幾句話,就能讓旅法儉學會的人把錢通了呢?

又說了幾句,學生們一致同意把投訴相關事宜交給劉嘉處理,並寫了文書畫押為憑。

劉嘉微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文書:“1620年,一百零二個美國人在前往美洲的船上簽定了《五月花號公約》,簽下了最初的自治管理規定。如今剛好三百年,你們在前往歐洲的船上簽了正式的法律委托代理協議,是追尋法制公平的開端。想來各位將來必能學有所成,為祖國帶來繁榮與興旺。”

夥食費補齊,廚房為學生們加了一會兒班,為他們端上正常的一頓飯。

饑腸轆轆的學生們感激萬分,有人脫口而出:“你真像神仙。”

劉嘉笑道:“行啦,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,也沒有神仙皇帝。”

“誒?你也聽過《勞動歌》?”彭舉驚訝的問。

“勞動歌?”劉嘉頗為意外,她知道中文版《國際歌》最早被翻譯為《勞動歌》,在1923年才開始在中國傳唱,他怎麽會知道,難道是某位隱藏大佬?

學生們紛紛表示好奇:“什麽《勞動歌》?”

被這麽多人圍著,彭舉的臉微微發紅,縮著身子勾著腦袋,兩手不住搓著衣角:“我,我是在留法儉學會的《華工旬刊》上看到的,覺得詞很好,就背下來了。不……不會唱……”

年輕的學生們攛掇著彭舉背一遍。

彭舉的臉越發的紅,劉嘉鼓勵他,或者說恐嚇他:“以後到法國,都得跟陌生人開口說話,現在在你身邊的都是認識的人,是你的朋友,再不抓緊練練,你到法國真要喝西北風咯。”

彭舉剛要張口,一旁的丁勇搬來了一條板凳:“我們這麽多人,你站上去,不然聽不見。”

被劉嘉和丁勇一左一右架上去的彭舉嘴唇抖了幾抖,開口念道:

起來,現在世上受了饑寒困苦的奴仆。管治將來世界的理性漸漸強起來了。

做奴仆的人呀!起來,快起來……

之後,彭舉的聲音大了起來,腰背也挺直了許多,眼中充滿自信的光。

“背得很好呀,看來你是真喜歡這首歌。”劉嘉誇獎他。

彭舉臉色通紅,聲音又變小:“謝謝你鼓勵我。”

劉嘉開玩笑道:“嘖,你怎麽這麽不經誇呢,要用自信的聲音說出你的想法,將來勤工儉學找工作的時候,跟法國工頭開價都能比別人多拿幾個生丁。”

“有……有理不在聲高……”彭舉顫顫巍巍吐出一句。

劉嘉忍不住笑:“只是讓你自信,沒讓你跟我頂嘴。”

“對不起……”彭舉快要把頭鉆到桌子下面去了。

“不要緊。”劉嘉突然收起笑意,變得十分嚴肅:“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,請你務必答應。”

彭舉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:“什麽事?”

劉嘉貼在他耳旁輕聲:“不要告訴任何一個人,我跟曹之楠的關系,否則,他和我都會很難堪的。”

彭舉頭點如搗蒜:“好的好的,我保證。”

轉而他又疑惑:“那個瘋婆娘說你是他妻子,可是曹之楠剛才看見你的時候,完全沒有認出來啊?”

“他沒見過我真人,只見過畫像,哈哈,我自己都認不出來。”

·

·

劉嘉回到一等艙樓層的時候,甲板上正在舉辦露天舞會,空中響著悠揚的施特勞斯圓舞曲,紳士淑女們翩翩起舞。

為了方便行動,她身上穿著的是白襯衫和西式的男子長褲,站在一眾花枝招展的女士們中間,就像灰姑娘沒變裝就闖進了王子的舞會。

折騰了大半天,劉嘉已經有些累了,她不想跳舞,便打算悄悄從人群後面溜回房間,卻不巧遇見了陳萍。

“要回房間了嗎?年輕人都在這裏跳舞呢。”

“剛才跟留學生說船票的事,有點累了。”

正說著,一位金發碧眼的男子向她走來,欠了欠身,邀請劉嘉跳下一支舞。

劉嘉婉拒:“對不起,我有點累,想回去休息了。”

“都沒跳就累,是跟那個窮小子在一起幹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吧。曹家還真是家門不幸,兒子跑了,兒媳婦又是這樣的人品。”熟悉的尖酸刻薄聲音傳到耳邊。

林秀寧剛剛跳完一支舞,又有人邀請她,自我感覺全場最受歡迎,下巴都擡得比平時高。

劉嘉對她一而再,再而三的挑釁感到很煩,便不再客氣:“我怕我跳得太好,艷壓了你,害你哭出一海的水來,擡高海平面,淹了海邊無辜百姓的房子。”

“呵,嘴皮子倒挺利索,就是沒膽子跳唄。”林秀寧不屑冷笑,她掃了一眼劉嘉的打扮。

在這個時代,女子穿男裝褲子,就像後世的男人穿女裝一樣,是很奇怪的羞恥行為。

林秀寧篤定劉嘉是因為沒穿裙子,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跳舞,便存心要她出醜。

音樂響起,不知為什麽,竟是剛剛在美國流行起的爵士樂,音樂歡快奔放,還帶點浪。

爵士舞有許多動作,在當時的人看來實在太過下流,因此jazz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視為“低俗”。

在現代,它也是街舞的一種。

場中有些年紀或是自恃身份的人紛紛離場,坐下休息。

就連年輕人都只是站在一旁看。

“你不是說要艷壓我的嗎?音樂起了,機會來了,你還等什麽?”林秀寧揚起一邊嘴角,眼神充滿挑釁。

劉嘉覺得好笑:你又不是歪嘴龍王,裝什麽邪魅一笑。

“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我,那我就回應你的祈禱吧。”劉嘉大步向舞池走去。

林秀寧能放得開,她盡可以躲在顧宗華身後當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快樂花瓶,想幹什麽就幹什麽。

但劉嘉不行,到了法國,想要賺錢多,就得跟上流社會打交道。

如今一等艙這裏有這麽多人,要是讓他們看著自己跳動作那麽性感的爵士,一旦“她在那麽多人面前搔首弄姿”的名聲傳揚開,以後就不容易談正經的生意了。

其他的舞需要有舞伴,臨時拉人也拉不著,能穿著現代服裝,一個人跳的……想來想去,劉嘉也只能想起爵士舞。

不過爵士舞分為女舞和男舞兩種,女舞的動作在這個年代實屬太浪,那就跳男舞步逃避一下吧。

逃避可恥,但是有用。

舞池中,林秀寧按照最野的女子爵士舞動作,嫵媚地扭動身體,她連連向圍觀的人飛吻,有些喝醉的男人沖著她吹起了口哨。

另一邊,劉嘉頂著一張溫婉優雅的臉,做著剛勁有力的男子爵士舞動作,巨大的反差也引來許多人的註意。

質量不佳的襯衫此時給她添了一點小小的麻煩,劉嘉舉手做了一個動作,忽然感覺胳膊下傳來不祥的聲音。

糟!綻線了!

還沒想好後面幾個動作要怎麽改,忽然看見顧宗華正站在一邊,他靜靜地看著舞池。

劉嘉踩著音樂的節拍向顧宗華走去,後者不知她要做什麽,定定地看著她。

劉嘉指了指他的西裝外套,示意他脫下來。

一系列動作流暢而霸氣,與她方才跳舞的氣勢一樣,有人甚至還以為這也是她舞蹈的一部分。

顧宗華微微垂下眼睫,沒有多問,便動手將外套脫下。

劉嘉接過,利落地穿上。

過大的西裝外套裹在她的身上,在那個還沒有over size概念的年代,在場的許多人都覺得這一身穿在她身上一點也不突兀。

硬朗的西裝、溫婉的容貌,還有充滿力量的舞姿,完全矛盾的幾樣全部綜合在劉嘉的身上,卻又意外的和諧。

此時,劉嘉就是舞池中的焦點,將林秀寧的風頭完全奪走。

直到一曲終了,周圍響起掌聲與讚嘆,都是給劉嘉的。

此時又響起了輕柔的音樂,舞池中又充滿了人,林秀寧也被人邀請跳舞,暫時不會來找劉嘉麻煩。

劉嘉一路拒絕許多人的邀請,走向顧宗華,要脫下外套還給他:“謝謝。”

“穿著吧,明天再還給我,免得胳膊受涼。”顧宗華不茍言笑的臉上揚起了一絲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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